白音朗朗

(一) 自无比低矮的地上

  冬天的云,高远而沉重,天空似蔚蓝而又暗如晚潮。

  沐朗今天被人从二楼踢了下来,像一颗布朗,滚在地上,起码是在其他人看来很带劲。

  他疼,哪都疼,脸疼心也疼。他掉到了垃圾桶里,出来之后连他都感觉自己像是一个走【下水道包围城市】革命路线的忍者神龟。

  忍者神龟他当不了,但他也不是个缩头乌龟。他就是因为顶撞了一下自己工作饭店的老板,然后他回过神来就入桶了。

  大满贯,干净利落到似乎是早就设计好的一样。

  周围围了一群外貌各异的异族,还有人类。有的拍照,有的就带着看乞丐的眼神看沐朗。

  然而,并没有多少人在看乞丐时真正带着怜悯。就好像现在这样。

  「靠,你们看我不给我钱是吧?!还真会做生意嘿。」

  他捡起了二楼的人扔下来的自己的外套,也不管身上有没有味道就直接套上了。

  现在是冬天,要风度不要温度的人已经冻得梆硬了,他可不想这样。

  他活了22年,没理由不习惯了。

  要说自己为什么沦落街头,他感觉他其实也没什么理由抱怨。毕竟在这个多种族的世界里,没用的是他。

  如果弱小真的能成为怒火的理由,那所有的狼都应该变成狗才是。大家一起汪汪叫,岂不美哉?

  怎么说呢,人鱼抢走了航运和海底勘探;血族抢走了几乎所有的夜间工作;最可怕的是那些亚人,他们能力的多样化注定了他们在人类社会上举足轻重的地位。

  至于人类,又有一个分支。

  有些人从小或者在一定年龄的时候,会获得或强或弱的能力。这种情况并不罕见,基本上占据了全部人口的30%,他们被叫做【异】。

  沐朗就是这30%。

  有用吗?没用。

  因为政府的福利补贴只对没有能力的人,即【凡人】开放,像是沐朗这样的异,连福利的毛都摸不到。

  就好像政府觉得只要是个能力者就一定有工作一样。

  这些人爱幻想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这很正常。

  于是沐朗现在终于连搬砖都做不到了。

  原来物种入侵真的很可怕啊……

  但,沐朗一直觉得,人类才是那个最厉害的种族。不止因为这里的政府机关都是人类管理的,更是在于人类的无限可能。

  就像尼采说的一样:「人是在动物和超人之间一条绷紧的绳子,一条越过深渊的绳子」

  当然,这个人还说过:「太阳就好像是我两个金灿灿的**」这种话,但沐朗还是决定相信他。

  不过,他现在最相信的,就是自己快要饿死了。

  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他只是觉得老板骚扰一个厨娘很不要脸,然后就委婉的劝了一下而已。

  是真的委婉,不加引号的那种。

  然而这些人好像听什么都能理解成在骂自己,这种事他以前还不信,现在他不得不信了。

  他一摸裤子口袋,里面还有25块钱。

  太真实了!

  这种人类的货币在任何有人类的地方都是通用的。沐朗有时候会想,要是真的有一个世界,里面有各种各样的货币,那这里的人是有多厉害才能把这些东西都记过来啊。

  没有钱了,沐朗就付不起出租屋一个月四百的房租,接着他就会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了。

  沐朗走在街上,看了看跪在潮湿水泥地上、枕着渗进脏水的破草席的乞丐。

  要饭是不可能要饭的,这辈子都不可能要饭的。

  他有原则,那就是永不当狗。要饭虽然和这个无关,但要是还有生活的动力,谁会去干这行?

  沐朗发现自己走到了人才市场附近,也不知怎么的,他打算去试试运气。

  他觉得,就算是他这样的人,也是有翻盘的机会的吧。

  他这么想着,然后就毅然决然,挤进了人群中。

  他想了,做了,然后被赶了出来。因为他现在和一个乞丐一样。

  他没有信用卡、简历、个人核对信息,没有人打算要他。

  人们总觉得,就算是一条狗,也得在挂上铭牌之后才能牵出去溜达。

  准确的说,他还有一套房产,在很远很远的老家,但他没理由这么做,因为他的父母还在——虽然他在自己小学毕业都时候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们。

  「真讨厌。」

  他走了出来,和那群等待工作的人一起坐到了街角的排水沟前。

  「既然人们都很清楚,自己生活在一个不公平、也不可能公平的世界上,那就更应该深刻地去理解一下司法制度存在的意义啊喂……」

  沐朗小声嘀咕着,直到他看见自己的视野里出现了一个白花花的馒头。

  他朝那只手伸出的方向看了过去。

  他看见了一个留着白色小胡子的老人,戴着白色的手套,穿着洗过的雪白衬衫、白色的背心、黑色的领结、黑色的燕尾服、笔挺的黑色长裤和锃亮的黑色皮鞋……

  沐朗看了看他右手边的人,每个人手中都拿着一个这样的白面馒头。

  当沐朗想问更多的时候,那个老管家已经来到了下一个人身前,他只好作罢。

  「喂,这个是……什么情况?」

  他戳了戳身边的人

  「新来的吧,这都不知道。这是那座洋馆的女主人送给我们这些无家可归者的,明天我们都可以在这个时候领到吃的喝的。今天你乱站队,果然是个新人么。」

  那人挺不满的,拽了拽自己裹在身上的衣服,没有再理沐朗。

  「她想让我们干什么?」

  沐朗又戳了戳另一边的人。

  「想多了,我们还能干什么?我们要是真的能干什么的话,还会在这里等待救济粮吗?」

  沐朗听了没有说话,他把那个馒头捏在手里,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

  没想到自己还真的有这么一天,他简直难受得想哭。

  他索性什么也不去想了,他就想这么睡一觉,他觉得既然自己动起来都样子不讨喜,说不定不动的时候就有人会看自己一眼了。

  然而,就当沐朗坐在角落里准备打瞌睡的时候,他隐约听见了什么声音。

  他一抬头,看见了几个那种钝器的小混混堵住了刚刚那个管家的去路。

  他虽然听不见他们说的什么,不过这应该就是所谓的找茬了吧。

  他实在不知道,为什么这些长得像美女与野兽里面野兽的小混混非要去抢劫。明明可以去特摄组cos反派,还能省一笔化妆费。

  前面的人围了过去,挡住了沐朗的视线,他只好站了起来,推开了那些人。

  在来的路上,他曾努力想过,让这一路上的经历回溯在自己的脑海里,寒风中每个人都将自己装在套子里,唯有他们头顶呼出的热气才能证明他们是活物——尽管他们一直在动。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世界太大,每个人都把自己与他人隔离开来。

  什么大都敌不过自己小。

  虽然还没发生,但是他猜,一会儿如果这个老管家真的被人打了,那些他日夜救济的人一定不会对他伸出援手。

  因为他们自始至终都认为自己被救助是理所当然的,因为没有救济他们会死,而这个世界是人道主义的,于是他们就觉得让自己死的事情都是非人道的,是不被允许的。

  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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