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994年的夏天
这是我的家乡,人称“大西北”,坐落在甘肃高台县的一个小村庄,整个县位于河西走廊中部,南有连绵起伏的祁连山,北有蜿蜒流淌的黑河,小村庄就在整个县的南部,整个村庄是由四个生产队组成,我家在三队。家乡的气候四季分明,夏天干旱,冬天来得早而寒冷,在这里的粮食只能长一茬,为了能够提高粮食产量,一块地里都会种两三种农作物,用西北人的话讲叫“带田”,大多数是将麦子、包谷、黄豆一起穿插开来种,所以收麦子不能使用机器,只能用人工。麦子熟了,包谷才刚刚开花,黄豆虽已结果,成熟还有待时日。
晌午时分,我跟着奶奶给农忙的父母送饭,迎面走来一个九岁的小女孩,头顶两个小辫,大大的双眸闪烁其词,双颊印满高原红色,身穿红色短袖短裤,裸露的皮肤黄而黝黑,显得格外瘦小,脚上一双红色手工粘布鞋,手里拎着一个破布袋子,袋子里是她为父母做的午饭,她也是来送饭的。现在是农忙时节,乡亲们都想在第一时间收完麦子,生怕麦子太熟掉在地里浪费了。大多数人在这个时候是不准备回家吃饭的,每个家庭,都有一个人做好饭拿到地里去吃。父母匆匆忙忙吃过午饭,又顶着烈日,头戴草帽,拿起镰刀,开始忙碌起来。
年幼的我并不理解父母的辛苦,奶奶回家去了,我来到田地边的水沟里和几个小伙伴们玩耍,这里的水沟是用来浇地的,每块地的旁边都有这么一条水沟,而且是贯穿在整片田野间的。这个时候水沟里的水不多而清澈,偶尔能看见几条小鱼,我已经准备好一个大大的玻璃啤酒瓶,本想趁机抓住这几条小鱼,拿回家把它们养起来。可怎想鱼儿们一溜烟就消失匿迹,我们根本抓不住,几个时辰过去了,太阳也温柔了许多,我心有余而力不足,但贼不走空似的,抓了几只小蝌蚪,兴致勃勃的来到田埂间,坐在田埂上看着它们在瓶子里游来游去,静静的等待农忙的父母。
太阳快下山了,辛勤忙碌一天的乡亲们,都已经累的气喘吁吁,汗流浃背,男人们的脸上沾满了灰,随着汗水的流淌,已经找到各自的轨迹,酷似一条条小溪,最终随着地心引力来到大地的怀抱。妇女们戴着白色口罩,但已经可以从口罩中清晰的找到鼻孔的位置。
我跟其他小伙伴们一样,在各自家的田间头上站岗放哨,静静地看着父母从割麦到捆麦,再到把麦子从一望无际的尽头扛到紧挨路边的田间头,父母将整片地里的麦子捆整整齐齐的码在路边,然后坐在我的身边休息片刻,脸上略带狰狞,拿起午饭剩的馒头啃了几口,端起茶壶,顺着壶嘴边喝了几口茶叶水,提提神,继续完成最后的收尾工作,就是装车,父亲将拴在路边树上的骡子(骡子是一种动物,有雌雄之分,但是只有极弱的生育能力,它是马和驴交配产下的后代,分为驴骡和马骡。)牵过来,配上鞍子,架上木质装载车,这个木质装载车是中国北方农民一直沿袭使用了几千年的大型运载工具——硬轱辘牛拉车。在我们这里叫“皮车”,其结构简单,前面是两个长长的车把,车把中间是用旧车胎制成的拱形,后面只有三面木质挡板,外加两个铁圈轱辘,需要配合骡子脖子上的圈套(圈套是用兽皮和布料制成的套脖),才能正常行驶,跟现在的拖拉机,农用机动车有很大的区别,但在这里家家户户都有。
父母配合的非常默契,母亲拿起挑叉将麦子捆一个个的递给父亲,父亲则站在皮车里接,他主要负责将麦子捆整整齐齐的垒起来,必须保证在骡子拉车运输的过程中不会掉下来。又是一个钟头过去了,天色渐黑,装车完毕,父亲将麦捆结结实实的固定在装载车里,然后母亲抱着我一起坐到麦捆最顶上,父亲收拾好割麦子工具,带着疲惫和收获,赶着骡子车悠悠然然的走在回家的路上。我坐在母亲的怀里,双手紧握装着小蝌蚪的啤酒瓶,充满喜悦的观望四周,因为那个时刻在我眼里是居高临下,我在用新的视角观摩着天空、田野、村庄,还有勤劳的大人们。
顺着田间道直走,就看到村庄,村庄坐落在农田的南面,村子里是整齐的排房,一家挨着一家,总共有两排都是正门对着正门,整片村庄的房屋都大同小异,由前院和后院组成,我家在村子的最中间,坐西朝东。父亲牵着骡子车慢慢悠悠的走着,穿过田间道走到村头,这时候已经闻到浓浓的饭香味,有些早回来的人家已经开始吃饭了,因为天热,人们都喜欢端着碗坐在家门口呼呼的吃起来,却也不忘了相互打个招呼问候一声“才忙玩吗”“吃饭着哩吧”“麦子收完吗”……再加上还有几家也拉着牛车、马车跟在我们后面,这一路走来,简直就是农村化的阅兵式,浩浩荡荡,一点都不失阅兵式的风采。
走到村子的半中间可以看到一口水井,水井离我家很近,走到这里就看到我家了,我家的房屋跟我年龄相仿,除了院子有些老旧,但也算新房,整个院落的结构简单,从外面可以看到碧绿色的大门、高高的院墙和笔直的烟囱,通往大门的窄路是用水泥空心圆柱跟泥土一起搭建的小桥,桥两边是小水沟,这条小沟家家户户都有,平时是用来浇灌家门口和院子里的菜地用的,门口两边的菜地里种植葡萄树、梨树、大葱、西红柿等等,大门在整个房子的正中间,从大门外往里望去,院子里是坑坑洼洼的水泥地,貌似已经经历过岁月的洗礼,正对着大门有一间房是上房,也就是人们常说的正房,门前有个大的房檐,用四根木柱子支撑着,在西北农村家里上房都是老人住的,这间就是奶奶的屋子,连接正房北面有一个小屋,这间是粮房,专门储存粮食用的,坐北朝南有两间屋子,是偏房,粮房跟偏房之间隔着一个死胡同,偏房是由父母住的,一间屋里有火炕,另一间屋里有一张木床,这两间房的区别就是一间是冬天住的,一间是夏天住的,偏房正对面是院子里的小菜地,边上有一口压水井,这个压水井样子很奇特,有四只脚固定在地上,一只长长的鼻子是用来出水的,头顶没有封口,从里面延伸出一根细铁棍,用铁丝或者螺丝钉固定在一个压扁的铁棍上,再拐着弯的冲向鼻子的另一侧,这是压水用的手柄,细心的铁匠会在手柄部位焊接一根加粗铁棍,其工作原理:首先要倒引水。倒水之后再压把手,里面的活塞上下移动,使的压力降低,下面的水就被提升上来。是利用活塞的移动来排出储液筒里的空气,造成内外气压差,而使液体在气压作用下上升从出液管里排出管外。菜地里面种着梨树、茄子、西红柿、小辣椒,菜地的东南面,紧挨着大门的这间就是灶伙,烧火做饭的地方,院落的墙壁都是由红砖砌成的半截墙和泥土块一起搭建起来的,每间屋子都有简单的木质大窗户和木质门,整片房屋顶部都是由木头和混泥土一起搭建的,连接着整个院落的屋顶,为了方便秋天晾晒包谷,房顶都是平的,只在边上镶嵌几块砖瓦,间隔着几块砖瓦之间有个小铁槽,这是用来方便雨水排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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