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师音乐

第29章 姑娘好看口难开

  酒精混进了血液,变得粘稠,激发出了最原始的冲动。人们的心随吉他的节奏加速跳动,一个个都身体发软,温暖舒适,又带着蓬勃的力量。

  从心底传来的喜悦,无穷无尽。

  过瘾!

  《罗密欧与朱丽叶》唱到了结尾,又回到了最开始时的歌词,但味道都变了,方岩的声音变得扭曲,速度变慢了,每个句子都拉得长长的。

  罗密欧在夜幕中徘徊,曲终人散。

  观众们坐在地上,只有零星的掌声,大多数人都飘在半空中,不愿意下来。

  作为一只老司机,方岩知道时间太宝贵,客人都等了很久,他要尽量填满10分钟的时间,给他们更多的音乐。

  方岩微笑,说:“坐稳了……”

  第一首歌还没结束,旋律展开后,音符全部抬起,纷纷燃烧成了灰烬,向大地坠落。

  随后,一种奇特的节奏出现了,把之前的气氛冲得七零八落,吉他更加激烈,放纵,动荡不安。

  人们像进入了原始森林,只觉得一阵眩晕。

  一连串尖锐的高音嘈杂地跳出来,音量超大,一路旋转、攀升,旋律十分陌生。

  激动人心的节奏。

  大家都有点儿懵,确实坐不太稳。只有老刘嘶哑着嗓子,惊奇地喊。

  “你还会弗拉门戈!”

  弗拉门戈(Flamenco)是一个特别的音乐流派,主要的乐器就是吉他,但它的技术和古典吉他非常不一样。弗拉门戈很好辨认,它有自己独特的调式和曲式,节奏十分复杂,比如以12拍为一个小节,重音很不规则。

  弗拉门戈是吉普赛人的音乐,在西班牙的安达卢西亚最终成型。吉普赛人就是罗姆人,一个不断迁徙的、比较悲催的民族。

  西班牙也是个很怪的国家,它被北非的摩尔人统治过好几百年,在欧洲是个异数。西班牙工业一般,却盛产艺术家,诗人,画家,音乐家……说起来,吉他还是从西班牙流传开的。

  弗拉门戈最适合在酒馆里演奏,一群人跳舞,没完没了。就算到了20世纪,弗拉门戈融合了很多新元素,变得无人不晓,它仍然算比较小众的音乐。

  听见老刘大叫弗拉门戈,方岩紧踩刹车,激荡的旋律拐了个弯,停下了。方岩回了一句:“不会!”

  “……”

  方岩的吉他只是带了一些弗拉门戈的元素,并不纯正。而且,弗拉门戈有专门的吉他。方岩歪着头撇了一眼吧台,不忘介绍:“他就是这儿的老板,叫老刘。”

  “哦……黑心老板,哈哈!好~~”

  “老刘!”

  观众们大声起哄,居然还鼓掌叫好。老刘脸上有点儿挂不住,可又觉得,现场的气氛超好,自己还挺受欢迎。

  毕竟,大多数人都喝醉了。

  方岩在裤子兜儿里摸了摸,掏出一个很薄的拨片。这是出门时管杨震宇要的,但一直都没用。现在酒喝得差不多了,他想扫弦。

  扫弦,就是按一定节奏,用手指、拨片快速扫过吉他的琴弦,好几根琴弦同时响。扫弦很基础,但要弹好层次、色彩,非常难。

  扫弦的同时要制音,就是让一部分琴弦不发声。

  激烈的和弦响起,开始是八分音符,或前八后十六的节奏,忽然四分音符展开,变成了六连音,快速扫过,瞬间爆裂。

  观众们欢呼,杨震宇的毛炸了。

  一定要学这个,太爽了。

  ……几个小节过后,吉他变得低沉,只留下了低音,一顿一顿的。方岩说:“这首歌叫《新格纳什卡》。“

  “什么?”

  “啥意思?”观众里有人问。

  “没听清!”

  方岩还在扫弦,听见问题,就认真回答:“我真不知道是啥意思。”

  “……”

  “这山望着那山高呀哦,那山上长满了红樱桃。”唱了两遍。

  杨震宇皱眉问:“什么玩意儿?”

  袁媛一直捂着嘴傻乐,小声对他说:“你看过姜文的《太阳照常升起》吗,电影里就有这个歌儿。”

  “没看过。”

  “哦,你不要看。”

  “为啥?”

  “那电影不好看。”

  “……”

  不要闲聊,杨震宇想,我要认真学习。

  “樱桃好吃树难栽,姑娘好看我口难开。”

  “……”

  《新格纳什卡》的发音大概是Singanushiga,或许是俄文,这首歌又叫《流浪汉》或者《黑眼睛的姑娘》,历史很久远,似乎要追溯到吉普赛人的民歌。这首歌从欧洲流传,途径中亚、俄罗斯,一路传入华夏国的西域。

  “爱你爱你真爱你,找个画家画下了你……把你画在了吉他上啊,拥抱着吉他拥抱你。”

  歌词早已变了很多次,只有副歌的“新格纳什卡”几句洋文,依然保留。到了1960、70年代,这首歌在全国流传开了。

  这首歌的旋律简单动听,但歌词很不完整,除了前几段,剩下的一般是即兴演唱。

  方岩只弹着吉他最粗的E弦,一个安静的、持续的低音。他也即兴编词儿,胡说八道。

  “飞过天边的小鸽子啊,影子落在了湖面上。爸爸妈妈都飞走了,留下你自己要去哪里。不如变成一朵云彩,风吹到哪里就去哪里。哎,新格纳什卡……”

  方岩的声音低了下去,吉他的低音很简单,一些节拍都没弹出来,节奏却仍然清晰。

  有点儿伤感。

  “飞过山谷还有麦田,你飞过了雪山和草原。冬天的河水都结冰了,你还想飞到什么地方。不如陪我一起走吧,老司机带你去江东。哎……”

  老司机怎么又出场了?

  丁博正仰脖子喝啤酒,差点儿喷出来。

  观众们也都乐,哗哗鼓掌。

  “江东,好!”

  “来江东吧,欢迎!”

  方岩的歌声更大了:“为了什么要来江东,江东的姑娘最漂亮。长长头发,如水的眼睛,柔嫩的嘴唇软又甜。”

  “好!哦哦!”

  观众们坐在地上,不论男女,都使劲儿鼓掌,起哄,反应无比热烈。大家很多是江东人,听方岩赞美自己城市的姑娘,都无比开心。

  “……姑娘聪明又善良,早饭爱吃灌汤包。哎,新格纳什卡……”

  袁媛一直安静地听歌词,灌汤包三个字,像一道闪电划破了夜空。

  心砰砰跳。

  喘不过气了。你在向我表白吗。太突然了。

  灌汤包,嗯……袁媛红着脸,一脸迷糊,继续听。

  “姑娘陪我喝杯酒吧,让我给你唱一首歌,我想带你回到家里,穿过黑夜到天亮。躺在床上一夜不睡,早晨起来洗床单,哎……”

  “哈哈哈哈哈!”

  “牛!”

  “好污……”

  “吼吼!”

  画风转得太快,无名酒馆里一阵爆笑,客人们议论纷纷,乱成一片。原以为是个抒情的歌,结果是个小黄歌。所有人都学会了,一起唱副歌。

  “新格纳什卡……”

  方岩也微笑,低垂着眼睛。在监狱里,他唱过好多不可描述的歌曲,都是现编的词。能进酒吧的都是成年人,不影响。

  杨震宇和丁博凑在一起,也在黑暗中阴险的笑。地铁的前几站,方岩都在老实唱歌,现在,额,师父,您喝的太多了。

  “容易出事儿啊。”

  杨震宇点头:“我觉得,今晚就得出事儿。”

  “你不觉得丢人么!”

  “咱们假装不认识他。”

  丁博说:“我也要拜方岩为师了,你帮我说说,成不?”

  “不可能……”

  袁媛没有笑,听得呆了。她看了一眼乐不可支的夏沫,又深深埋下了头。太胡闹了,这个人。太不要脸了。

  低级,下流,无耻。

  不能喝酒就别喝。

  袁媛很愤怒,脸上滚烫滚烫的,再也呆不下去,她把酒瓶往桌子上一顿,挤出吧台,跑到后厨洗杯子去了。

  “你去干嘛?”夏沫问。见袁媛不理,又问杨震宇。“她怎么跑了?”

  老刘靠在吧台外面,一直在看方岩,笑得眼睛眯成了一道缝。他接过话来,说:“你们没听过那个歌吗?”

  “什么歌?”

  老刘一笑,皱纹都挤在一起,他念了一句熟悉的歌词:“再唱不出那样的歌曲,听到都会红着脸躲避。”

  “哦……”

  几个人默默无语,杨震宇拍他肩膀,说:“老刘,你可以啊!”

  那歌叫《因为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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