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清仓
张怡爬出仓外,见凌心竹两个手上缠着些棉纱,缆绳在右手上绕了几圈,绳里压出来的油流了满手,绳子一端捆在船上的一机杆上,其余的被他一只脚踏着。她站在他侧面,抓住缆绳尽量用足全身力量。这便使凌心竹很不好意思,他不愿意接受她这样的好意,他此时宁可独自承担任何痛苦,也不愿别人有丝毫小瞧他的怜悯。这不是无疑在表明你的无能吗?连个油桶都提不动,还要个姑娘来帮忙。凌心竹对她的此举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感动,相反却在心中升起了少许厌烦。
油桶吊上来了,凌心竹边解绳子边说:“手套给油全弄湿了,绳子也都是油,差点抓不牢。这一个定滑轮也一点力不省。”他很想解释清楚,他不愿任何人小瞧自己,使自己的自尊心受损,更何况对方是个女的。
“其实你可以跟朱自惠讲,叫多一个人在上面吊的。”张怡本想说她可以帮他一块的,但毕竟到了嘴边,便又婉转了一点。
“我一个人够了,一桶油并没有多重,你看前几天,不也是我一个人吗?”凌心竹极力装出一付无所谓的样子,他又把空绳子放落仓底。张怡在一旁看他稚气未脱的脸上一付自傲的神情,心中有说不出的感觉,即嗔且爱。自从她母亲去世后,她觉得世上任何人都那么快乐,唯独自己可怜没有人痛爱,因而她把别人对她的冒犯看成是一种欺凌,把别人对她的爱护帮助视为怜悯下的同情,就好像别人把少得可怜的钱丢给路边的乞儿一样啊,难道这叫爱吗?她在任何时候都表现出顽强,甚至有些盛气凌人。这样就令许多男青年叹为观止,其父是这个厂综合车间车工,整日围着机器打转,也很少过问女儿的事情却不知道女儿在一天天长大,心事也随之增加,这便令张怡独自更加伤心。凌心竹的进厂无疑深深打动了姑娘的芳心,他那对黑得很深很深的眼睛,他那挂着天然傲气的嘴,还有他那大鼻子都显示着与众不同的气势。“虽然他现在只是一个普通工人,但谁又能保得住他没有崐出人头地的一天呢?”姑娘是这样想的。由此我们可以看得出她已经是一个多么有见解的人。而且具有如此高瞻远曙的眼光,不得不令人佩服。但她确实是在一厢情愿地设计着未来,她无意识地忽略了他人的存在,而进入了一种“吾心便是世界”的境界,这又不能不说明她不成熟的一面。张怡的心事邓其真早就发现,而张怡在邓其真面前从来不掩饰自己的感情。曾有一日,张怡问邓其真,男的比女的小适合结婚吗?邓其真马上知道她因何而指。张怡比凌心竹早进厂一年,她便以为凌心竹比她小,所以有此一问。邓其真一本正经地说:“婚姻是不受年龄限制的,而是两心相悦的必然结果,从来没人会认为女的比男的大而不能结婚的啊。”张怡听了这话,这以后心中存下了因果。
张怡从甲板上拾起被凌心竹丢掉的手套,手指一使劲,从手套中挤出黑黑的油滴落到甲板上。她再看缠在他手指间的棉纱,然后再往上便看到他露出骨头的手臂,心中微微叹了口气,转头走了。
张远走过这里时,凌心竹正又提上一桶油来。张远见他手上缠着棉纱,便把自己的手套除了下来,朝他扔了过去:“小凌,带上手套。”边说边已去了。凌心竹接过手套,心中一股热浪涌上脸门,他实在是一个很容易动感情的人。“主任能够在快步走过的瞬间,从发现我没戴手套,到扔手套给我,都是那么自然,如此不经意的举动,不正是说明他关心别人的思想已根深蒂固。”凌心竹带上手套正自感动得头脸发热的时候,张怡手里拿着付新手套向他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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